愿少年乘風破浪,他日毋忘化雨功。

特寫 | 2020高考生:“我們不慘,但有點兒遺憾”

2020-07-04 09:34:05發(fā)布     來源:多知網(wǎng)    作者:馮瑋  

  離開學校前的最后一天,一向是父母、老師眼中的模范生小田,做了高中三年自認為最叛逆的事情。

  “我第一次不穿校服去學校,”小田的聲音不大,但是很有自己的條理。那一天,她選了最喜歡的一件淡紫色上衣,找同學們拍了合影。

 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感受畢業(yè)。

  卻是令他們最難忘的一場畢業(yè)。

  被網(wǎng)友感嘆“生于非典,考于新冠”的高三生,終于要完成這本該在一個月前經(jīng)歷的人生轉折。

  對大多數(shù)畢業(yè)生來說,高中生涯的最后半年充斥著變動、浮躁和焦慮:被網(wǎng)課支配的日子,是不適喚醒了不安;錯過的成人禮和百日誓師,是無奈里帶著遺憾;從開學延期到高考延期,是他們拉著同學的手繼續(xù)奔跑……

  “有天晚上我突然想到等2040年自己就38歲了,到時候我應該已經(jīng)有了老公和小孩,我們回憶這年的高考肯定會有很多故事可以聊,上網(wǎng)課的段子啊,回學校掉下去的分數(shù)啊,大家戴著口罩的樣子啊,還有老師對我們說的話。”

  小田在電話里笑著:“綺綺子靜靜子的綜藝不是很火么,有天我們班主任在課間講了一句劉同的話——多數(shù)事并不如你想的那樣一帆風順,但你卻因此成為了可以乘風破浪的人,”

  “班主任說,愿你們乘風破浪。”

  01

  遺憾:“我所經(jīng)歷的,不是真正的高三”

  高考前的這段日子,北京高三生Lily時常會在微博上發(fā)些自我鼓勵的話。

  有人看到Lily是高三生,給她留言說“如果現(xiàn)在高考的是我,我肯定熬不下去,也一定沒有你這樣的自制力。”

  Lily并不贊成。

  “其實就算他們趕上了這一年,他們也會和我們一樣。他們也會讓自己拼到最后、讓自己少想東想西、讓自己別考慮分數(shù)、讓自己堅持。哪怕有一點被迫的成分。”

  實際上,被網(wǎng)評為最慘高三的學生們,大多并不認為自己是“慘”的。

  在時間上,被“充值”的一個月雖然某種程度上算是煎熬,但在更多的孩子眼中,更是一種萬幸。

  “我們有的時候也在賣慘,覺得自己今年高三又將近半年沒上學,然后回學校再學幾個星期就要考試了。但是怎么說呢……其實我們多了一個月的時間繼續(xù)學習,那從時間上來看的話,我們是比往屆還是更有優(yōu)勢的。“哈爾濱的古靈說道。

  天津的駿駿也認為,延期高考對于網(wǎng)課落下的時間是一種補足:“其實有這30天之后,大家是可以提很多分兒的,因為都鉚著勁兒呢。”

  在身心上,因為疫情導致他們有更多的時間自主決定復習節(jié)奏。  

  往屆高三要完成的“魔鬼訓練”和刷題熬夜,他們都沒有經(jīng)歷。

  “學長學姐都是最后一個學期瘋狂熬夜刷題,到了最后一個月保溫調作息,但是我們是還沒開始熬夜就已經(jīng)保溫了,我們隨時可以11點睡覺,完全沒有累到。“

  “我其實很想體驗從早晨7點到晚上9點、10點都在學校的生活,我很想體驗真正的高三,我很好奇那樣的生活我能不能撐過去。”重慶嫻哥的語氣,不無惋惜。

  “但是沒有機會了。”

  遺憾,是高三的孩子們提到最多的詞。

  沒能站在操場上和同學們一起見證“高考百日”,或許是他們最大的遺憾。

  水心說:“我們就是只進行了一個簡單的儀式,我甚至現(xiàn)在都記不得那天我們到底做了什么。”  

  Lily說:“記得我高一高二的時候,會看到突然有天高三學長學姐在體育館進行百日誓師了,我當時還向往著有這么一天的……”

  駿駿說:“我們百日是用音頻實現(xiàn)的,校長講話、學生代表發(fā)言,每個班有個同學會錄一句有氣勢的話,比如高三五班加油……但我們其實還是挺希望能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做一次百日誓師的。但我們也知道,不可能再補一個了,我的高三就這樣結束了。”  

  嫻哥說:“百日那天,學校在微信上分享了幾篇勵志文章,我的好朋友在我空間留言說,最后一百天咱們要加油。”  

  “她的那句話,就是我的儀式感吧。”

  古靈離開學校前,很希望能和拆開班級的同學們再一起上一堂課,但是直到最后的那張畢業(yè)照,也只是一張張口罩拼湊在一起的合影。

  誰笑了,她看不到。

  但有同學哭了,她卻看得很清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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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片來源:中新視頻)

  “那天很多人回到班級換了口罩,因為哭濕了。”

  線上上課的某一天,古靈的老師剛剛結束了親友的葬禮,在返程的車上為學生們繼續(xù)上網(wǎng)課,老師在手機快要沒電前叮囑他們:“要堅持學習,替我照顧好你們自己。”

  六一兒童節(jié)的那天,嫻哥的班主任給每個同學都買了糖果,那個糖果和他們?nèi)ツ陜和?jié)收到的糖果,一模一樣。

  上周末,駿駿又一次在晚上十點鐘收到了物理老師發(fā)來的兩道專項練習題——從開始線上學習到高考前,物理老師每天都會這樣——同學們管這個叫“相約亥時”。

  現(xiàn)在回想那段在家學習的日子,也曾給他們留下了太多故事。

  02

  “可惜沒把網(wǎng)課利用好,但來不及了”

  如果現(xiàn)在依然用網(wǎng)課學習,水心說自己一定能把每時每刻都利用得精準到位。

  “但來不及了。“

  撥通水心的電話是端午節(jié)的深夜十一點,距高考只剩11天。

  “前幾天考試,有個同學成績不理想。我和他說別難過,咱們就錯一道題學一道題,別想那么多“,水心是典型的北方男孩兒,直率、坦誠,格外健談,他說現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心態(tài)不能崩。

  雖然從疫情爆發(fā)到現(xiàn)在,自己崩潰過好幾次。

  “寒假時聽說延期開學,第一反應就是高興,那些沒寫完的卷子有救了”——他記得最開始因為疫情爆發(fā)導致開學延期,自己內(nèi)心還有些慶幸。

  大多數(shù)學生在當時都和水心有一樣的心情。

  他們因為寒假被延長而感到激動,回看2月初的QQ空間、朋友圈和微博,學生們一片歡騰。

  但畢業(yè)班和非畢業(yè)班的學生對學期剩余時長的敏感度有本質上的區(qū)別,這也導致當開學的時間被一延再延,水心和畢業(yè)班同學們也越來越焦慮。 

  “著急啊,真的著急”——那是他心態(tài)上的第一次幾近崩盤。

  網(wǎng)課就是那時出現(xiàn)的。

  “我覺得我看到的是,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,大家都沒有把網(wǎng)課這個事兒整明白、利用好。”

  直到線下復課前,水心的手機里還保留著7、8個App:“可能你第一節(jié)課語文在騰訊會議,第二節(jié)課英語就變成釘釘了,今天老師說這個軟件交作業(yè)方便,明天老師又說用這個考試也不錯。零零碎碎下了很多軟件,每個都要適應。”  

  那段時間,他們的網(wǎng)課約有八分之一的時間都被用作網(wǎng)絡調試上。

  但即便網(wǎng)絡順暢,到了授課復習的部分,水心和同學們也沒能特別適應:“理科老師講一道題,要先投影然后再一步一步寫明過程,每一部分都需要截圖給我們,這本身就很麻煩。另外軟件中一旦出現(xiàn)兩人以上同時開麥就會聽不清老師的聲音,那如果老師講的你突然不懂,你不能即通過語音第一時間和老師互動,只有老師點名的時候再開麥,或者把問題列在軟件上。”

  “沒有實時互動的課程,就像一份自動更新的筆記本。”  

  但就在水心為互動焦慮的時候,遠在天津復習的高三生駿駿,倒比水心幸運得多。

  “網(wǎng)課比我們想象的好。”

  “老師每天上課前就會把課件和重點內(nèi)容發(fā)給我們,除了環(huán)境不同,我覺得其他都一樣”。雖然上課效果不錯,但讓駿駿印象最深的,是“自制力的差距太大了”。

  網(wǎng)課最開始的那幾天,駿駿屏蔽了所有的學習群。

  “因為每天早晨那幾個群大家都特別積極答到,點名的時候就每個人都報數(shù),真的很吵。”

  但這樣的狀況持續(xù)不到兩周,駿駿的手機又恢復了平靜:“新鮮勁兒過去就沒有幾個人早晨打卡了。我們的物理老師留作業(yè)的時候,會把文檔上傳到群里,同學們自己把答案寫好也傳回去,有同學會直接抄先寫好的同學的。”

  “不是線下授課,沒辦法。”

  古靈也覺得,那段時間自己沒少偷懶。

  “有一次我們是早上上午上化學課,我早上困呀,就躺在床睡上著了。后來迷迷糊糊聽到化學老師喊我的名字,好像叫了我好幾次吧。”  

  “我就突然醒了,馬上打開那個麥克風,迷迷糊糊說了句老師我在。”

  因為長時間在家,高三生和父母的時間也被延長,有學生會被父母的嘮叨“逼瘋”,也有的學生更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。

  古靈的同學因為和媽媽吵架,一氣之下跑去樓頂天臺睡了一整晚。

  “我也是,我爸爸今天跑來說一句加油,明天說一句快看書,我也很煩。反正現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無法和我爸交流了。”

  水心說更多的父母因為疫情感受到了學生們成績的降低,也相應減弱了對競爭的焦慮:“這個時候都覺得安全第一,所以家長從競爭的焦慮中逃離出來,也是一種對自己的安慰。”

  “我媽媽說本來這個時候應該照顧好我飲食,去學校送午飯晚飯,給我找小私教補習的。結果我天天在家,她也省心了。”

  小田回憶:“有時候吵嘴,但也很感謝爸爸媽媽。我媽那么不喜歡戴耳機的人,為了讓家里安靜也天天戴著;我爸也是,他說睡覺都有壓力,怕打呼嚕。”

  “也不是真的那么討厭老爸老媽,但是真的好想回到課堂上課,好想同學,好想老師呀。”古靈笑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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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圖片來源:電影《青春派》)

  03

  “不確定性,也是一種安全感”

  回想自己回到學校的那一刻,除了學生們感受到學習環(huán)境已不同往日,更多的,還有和朋友們被迫拉開距離的淡淡憂傷。

  駿駿的班級被拆成兩個班,小田每天和同學去食堂吃午飯只能獨排獨坐,水心每天只有上午在校中午就要回家……

  “因為戴著口罩么,所以走在樓道里同桌擦肩而過都沒有認出來,也很好笑的。”重慶的嫻哥回憶,每天早晨給自己測體溫的一直是體育老師,但半個月后她才認出來。

  “所以我們后來就常常在口罩的邊邊上互相作記號,有互相鼓勵的,也有寫一個考點的,苦中作樂的感覺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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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圖片來源:中新視頻)

  “剛開始回學校不適應,在家的話可能你七點半開始上課,我七點二十起來就夠了。但是現(xiàn)在學校他要求七點半到校,那我可能會六點起床,得洗頭、刷牙洗臉,吃早飯。然后就是上課可能還會困,但是困了在家能躺著偷偷迷糊,在學校哪兒敢呢。”

  古靈認為,雖然有各種時間上的不適應,但回到學校會在固定的時間內(nèi)做固定的事情,導致狀態(tài)還是可以很快拉回來。

  讓學生們真正崩潰的,不是節(jié)奏上的不習慣,而是學習狀態(tài)難以回歸。

  開學沒多久,大多數(shù)學校都進行了摸底小測,雖然并沒有公布排名,但前后成績的對比還是讓在西安的小航嚇了一跳。

  “低到恐怖。”

  寒假前,小航最后一次的摸底考試是560分,復課后的第一次摸底考,他的成績是430分:“恐怖的不是我自己掉隊了,而是整個年級的同學都在大幅度掉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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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圖片來源:電影《青春派》)

  哈爾濱的水心也有這樣的感覺。

  水心的物理老師曾對學生們講,往年最后一個月尖刀班平均分基本在550分,而今年同期尖刀班在500分以上的人還不到十人。

  迷茫和無措,在很長的時間里和空氣中的消毒水一起彌漫。

  最“慘”的,是在全國各省市畢業(yè)班陸續(xù)開學沒多久,哈爾濱和北京因為疫情的突然升級,導致這兩個地區(qū)的高三生不得不又一次回家上課。

  前一天還在上課的水心,沒想到第二天開始又要在家里上課了:“年初是大家都停課,但是后來只有我們自己停課的時候,那種焦慮就比之前的更高了。”

  那段時間,水心和同學們又和寒假前一樣,背了很多卷子回家。

  他說,在那個時期的自己已經(jīng)不再期待復課,甚至在心底更希望,明天能和今天一樣,不要再有變化。 

  “就很迫切希望在自己習慣的這個安全狀態(tài)下,穩(wěn)穩(wěn)地完成每一天。不想要希望也不想要失望,不想聽見各種通知,怕自己沒準備好。”

  “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的確沒準備好,復課了似乎就要面對更差的自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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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(圖片來源:中新視頻)

  Lily在接到老師通知二次停課的短信時,蒙著被子悄悄哭了好久。

  “那個時候就想,憑什么是北京呢?為什么是我們呢?超級不甘心。”

  無論在北京、哈爾濱、天津、西安、重慶或是其他城市,與多知網(wǎng)聊天的高三生們都不約而同地提到老師們不斷與他們強調“不要和往屆學生比。”

  “現(xiàn)在所有的考生都會覺得對成績很沒底,老師也會說你自己是這樣的狀態(tài)別人也是這樣,我們只能補一點是一點。”Lily說。

  “我們這一屆是沒有辦法和任何一屆去比較的。但是這種不安定的狀態(tài)和不確定性也是一種安全感,老師、家長和我們都在被不定向的事情安慰。”

  “這也許就是我們的機會。”

  無論曾經(jīng)歷了怎樣的高三生活,馬上,這段經(jīng)歷將畫上句號。

  小田的考場就在自己的學校,更巧合的是,如果她沒算錯,這個驗證自己十二年讀書成果的考場,就是她高一的班級。

  她說這是以始為終。

  她也悄悄想,沒準兒,是一個好運的暗示。

  愿少年,乘風破浪,他日毋忘化雨功。(多知網(wǎng) 馮瑋)